电话是玉姝打来的。文彬甜腻腻地说:“亲爱的,视频吧……”“不行,我在车站,学校组织系里去北京学习,正准备上车。”“不是说后天吗?”“我跟同事调了一下,早去早回,不然北京太热了。”“也是,不能让蚊子叮了,那样,我会心疼而嫉妒的。”“少贫吧,挂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“你不在,我回去干什么。”“我在,你也不回来呀。”“回去回去,你什么时候回来。”“我培训9天。”“好的,9天后,家里见,”文彬挂断了电话。
强烈的寂寞感突袭而来,他已没心情洗碗,躺在炕上想玉姝坐车的每一步,找座位、放行李、戴耳机、看视频——她不会又看《活着》吧?
希望不是。那看什么呢?他想不出,玉姝还喜欢看什么片子,或许是有关健身的视频吧,她热衷于此。
别说,玉姝的健身很有效果,三年了,体重一直保持在45公斤左右,个儿虽不高,但前凸后翘,玲珑而有风韵。男人都想多看一眼,那去培训……文彬忽然有点儿不安。
他掏出手机,想给玉姝发条微信,又觉得太小肚鸡肠了,一个大男人值得这样磨磨叽叽吗?
今晚或许又睡不着了,最近老这样,曾经让他迷恋的夜渐渐演变成煎熬,需看本书才能哄得睡着。他取来新买的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翻了两页。
外边好像下起了雨,文彬起身拉开窗帘,还真是。夏天的雨说来就来,没一点征兆,尤其沟里,有点云就是雨,村里人早习惯了,任怎么下,该干什么还干什么,不晒被子就行。文彬的被子已经五六天没晒了,潮得跟杜甫笔下的布衾一样,还好房顶不漏,他也不用因之而歌。
雨越下越大,从门缝里钻进来,在门口的低洼处形成一个小水坑,他用笤帚扫开以便渗得快些。
啪——,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灯灭了,轰隆隆的雷声从坡上滚来,像几块巨石碾过了窑头。他有点儿慌怕,急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,迅速地拔掉所有外接插板,然后找到充电台灯才安静地坐下来。
只听见头顶的雨哗啦哗啦地响,犹如飞泻的瀑布冲击着。闪电就在窗外,雷声直压窑顶,两间窑洞像颤栗的土坯正被强大的暗流一点一点压扁,空间在缩小,空气在凝聚。王文彬有点透不过气来。
忽然,电话响了,刘大爷喊,“小王,千万不要出来,这种雨一会儿就过去。”既没雨衣又没雨鞋,能出去吗?他想。但他真有跑出去的冲动,他怕,怕万一这个坯子承受不住,瞬间被压破,那么他也会顷刻间被吞噬。
雨一点没有变小的迹象,能听到坡上哗——哗——的流水声。电话又响了,老支书喊,“小王,不要睡,我马上上去。”
老支书不是一个人来的,还带着两个小伙子,进门扔给文彬一件雨衣说:“小王,咱们得出去看看。”“看什么?”“看坡上的旧窑住人的没?”“这么大的雨……”“正因为雨大才去看,快穿雨鞋!”老支书话音刚落,听见后坡轰隆隆几声闷响,“承青,快去看看,是不是有生家的旧窑。”承青跑出去了。王文彬这才急了,接过老支书递来的强光手电一头扎进雨里。他年轻,腿脚快,带着承红去西头。老支书在后边追。
王文彬三人沿着河堰疾跑,好像跟河里奔涌的洪水赛跑。轰隆隆,又是几声闷响,“承红,哪边传来的?”“还是西边,西边的旧窑多。”“旧窑里不是不住人了吗?”“一般不住,夏天有的人家嫌热,就在新窑里做饭,旧窑里休息。”
他们已拐进沟西的岔口,只见坡上黑黢黢的,没电,怎么分辨住不住人?承红已跑掉一只雨靴,另一只也在手里提着。听王文彬这么问,扔掉手中的雨靴,将双手隆成筒状朝坡上大声喊,“旧窑里有人吗——旧窑里有人吗——”承红天生嗓门大,村里人叫他“扩大器”。
循环数声,坡上没反应,不知是听不见还是窑里没人。承红正要再循环喊一次,突然轰隆一声,他们正前方坡上的两孔旧窑蹋了。
人们听到窑蹋的声音,纷纷打开手电,寻找塌落的方位,五六道光柱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,山坡瞬间活跃了。好像有人哭喊,王文彬循着隐约的声音跑去,滑倒在泥淖里。承红将他扶起来,跌跌拌拌跑到刘有文的破院里,就是文彬来盖章时冒冒失失闯进去的那个院子,距离下边的大路并不远,只是雨疾路滑,似乎比平时远点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