勖阳跑了点题,“所以你也是不愿意和我分开的是吗?”
“我当然不愿意啊,谁不想和对象多待着啊,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,”柯一维对灯发誓,双眼亮亮的,“但是我希望你的决定首先是让你自己开心的,如果你并不是真心想去做,其实咱们可以有别的办法的。这么说吧,就是我离开404,离开西院,我都觉得比我看着你不开心要好得多。”
——完了,勖阳又要哭了。
柯一维捂脸,“不是,你告诉我你这回是哭啥?”
在404待久了,高冷禁欲系柯一维小哥哥也开始接地气,说着说着就飙出个“啥”。
勖阳凶巴巴,“我感动了,不行啊?!”
“行行行,”柯一维也不知道该不该笑,“你说的都对。那什么,我就想说,你要是开心呢,咱就好好准备;你要是不开心,咱就放弃,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又加一句,“你不用特别考虑我,真的。”
勖阳平静了一下,“那你呢?你怎么想的?”
柯一维没有立即回答。
他抬手用力抚抚她的肩膀。
“其实,我不希望你这么辛苦,”他试图不伤害到她的简单天真,“我真的怎么都好说,因为我在这里只是占一个编制而已,我之前也想过要不要辞职全心全意去做工作室,但是我爸妈死活不答应,非得说有个稳定工作保险,这才一直苟在这里。所以其实我去哪儿都不影响,我只要有这个编制就可以了。”
勖阳能明白他的意思,默默地抱住他,不说话。
明白是明白,也仍然有点懵。
“我知道你有事业心,我也觉得特别好,但我就希望你做什么事情是出于自己的本心,而不是迫不得已必须要妥协,”柯一维把话说得委婉,“并不是说我自己有选择,其实你也可以有选择,我不希望你为我而做出任何牺牲。”
勖阳一直在想柯一维说的这些话。他真的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。
这件事情会让自己开心吗?好像不会的;
是妥协或牺牲吗?牺牲不至于,妥协确实有一点;
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策划了一场自我感动的大戏呢?
似乎确实是。
柯一维也不是不感动,他只是——
他觉得她这么折腾多余吧?少爷羔子哪里理解社畜的痛点在哪里。
可话已经说出口,被他说几句就鸣金收兵,那是不是也太怂了点?
勖阳捂着被子发出绝望的嘶吼。
“你不老实睡觉又嚎什么呢?大半夜的吓我一跳!”
“没事,我做噩梦!”
真.魔鬼的交易。
然而容得勖阳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很多。说曹操曹操就到了。
九月底十月初,收获的季节,评职称还真应景。
转天组长群里就收到了人事部的通知:本年度职称评定开始启动,有意向申报的同志请在周五下班前找人事干部报名,逾期不候。
勖阳把通知转发到“404未来之星”群,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目光失焦。
一看到“职称”俩字就头疼的柯一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,还是装没看到吧,让她自己去做决定。
此时最好的逃避方法就是趴在桌子上装死。
半晌,勖阳咬咬牙,心一横:不行。不能怂。
不能柯一维说不开心就顺坡下驴这么轻率,他可以给她选择,但她自己要努力一次。
为自己,也为他们俩。
为了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,勖阳立刻就跑去报了名。这事赶紧落定,就不会胡思乱想了。
一旦做了决定让事情开始运转,也就指向了结束。
陆靖一收到了人事干部的反馈,即刻把勖阳召唤到办公室来喝茶。
“不是,这怎么又报了啊?”陆总满脸疑惑,“之前问你,你不是说不报吗?”
勖阳有那么点歉意:“就忽然又有了点想法。”
陆靖一已经没脾气了,“上次不是告诉你了,领导的意思是今年先保着楚波先推推他吗?”
这话真是岂有此理,“……他跟我不在一个赛道上,我和他不冲突啊!”人家早跑到下一个赛段去了。
陆靖一有点欲哭无泪的意思,苦着一张瘦脸,“上次领导摸底,让我和你们通个气,没什么反常就已经在运作了,你这忽然之间改变了计划,我可咋和领导说?”
这或许还真是个大工程,“你可能不知道,楚波和钟迪美已经领证了,钟迪美那个爹一出动,现在上头肯定要推楚波给做个人情。原来只是想让他往上走半步,这次搞不好是直接给个职务。你虽然和他不是报一个职称,但是你业绩太多,和他同时打擂,相互对比,对他是有干扰的。而且干扰会很大——毕竟大家都知道你俩曾经那一段儿。”
能做到团队的一个小头目,脑部表面的沟回多少也比别人多那么几道。但饶是如此,勖阳的处理器也有点不堪运转了——这特么都是哪儿跟哪儿?
她问陆靖一:“那我是怎么就干扰了他的呢?”
陆靖一深吸了一口气,“那你能具体和我说说你是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评职称了吗?”
“……因为我认为我每项条件都符合,”勖阳忽而顽皮一下,“而且领导们不是都鞭策我不能总消沉悲观得积极要求上进嘛,那我一想我是得上进一下啊,那我就上吧。”
陆靖一被挤兑得拍桌子,有气无力地,“那您了就跟我出尔反尔了?我咋和领导交代呢?”
“不是,我确实不明白,我跟楚波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吧,我根本没到人家楚大师的高度啊,让也不应该是我让他吧,怎么说也得是他让我吧?”这事儿越说是越魔怔了,“当然了,我也没有让楚大师让我的意思,本来我们俩就不存在谁让谁的关系,我就是说这么个情况。那总不能说单位和领导们为了推举楚大师,就净水泼街雁过拔毛——不是,我是忘了那句话后面是啥——是吧?为了让他上,别人都不能申报了?这个事情我想不通。”
陆靖一看着她,突然又乐了,“看来你对楚波是真的前尘往事成云烟了。”
勖阳不假思索,“是的领导。绝对已经消散在彼此眼前了。”
陆总出其不意杀出一句,“那柯一维呢?”
勖阳顿时心上如中了一拳,背上渗出一层汗。——这话从何说起的呢?
领导知道了吗?知道些什么呢?
能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,背后肯定有其隐情。
“柯一维啥啊?”勖阳装傻。
“没事儿,我说着玩呢,”陆靖一摆摆手,“就是觉得你们团队的孩子都不错,和你待的时间太久了,连带你好像心态和样子上都年轻态了许多。”
行吧,毕竟是在夸她——吧。
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。勖阳不敢随便搭腔。
陆靖一也及时转回了正文儿。
“其实事情是这么个事情,”这话不说透了,看来是不能让这智商情商都一块儿逆生长了的姑娘充分理解,“不是楚波要报,别人就都不能报;而是楚波要报,你就不要报,跟别人没有关系,别人爱怎么报怎么报,但你不行,这原本就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儿。”
勖阳听得都生气了,“这不是太不讲理了吗?是他和领导说的吗?”
“不是,你听我说,”陆靖一说,“可能你觉得荒谬,但事实是,目前为止楚波现阶段能拿出来的业绩不多,群众基础也不那么好;而你呢,你这些年的业绩一直存着没动过吧?对比之下,楚波还要不要脸了,大家都会怎么议论?要命的是你这些年但凡是投票,你都是稳稳地高居前五名,到时票数一出来,领导再想保楚波,他不得掂量掂量吗?她也怕被举报。可她不管,又得罪不起钟迪美家的势力。所以你明白了吗?领导是要推楚波,但也得给他留点脸面。你,太强了,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。”
这话确实已经说得不能再明了。
明白得让勖阳又好气又好笑,表情管理失控,不知道说什么足以表达对这荒唐事儿的评价,只好连连“唉”了好几声。
“所以意思就是我这是被劝退了呗?”她说,并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鄙夷。
陆靖一也没有很客气,“你不退也可以,坚持要报也行。但是你也清楚,太后和王喜悦绝对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自己退的。”
这不就是耍流氓吗?勖阳想。卑鄙的是耍流氓还耍得理直气壮。
陆靖一察言观色,她了解面前这位爱将的脾气,她也怕勖阳一上头,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决定。
“这样吧,你先回去考虑考虑,”陆靖一给她搭了个台阶,“反正周五才最后报名了,也不急。你想好了,然后咱们再商量,好不好?多少也得给我点面子。”
勖阳知道也没必要和陆靖一对着干,“行吧,我再想想。”
陆靖一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,整个人的姿态都软化了许多。
勖阳只是觉得——怎么说呢,听说过,没见过。
单位想要推一个人上来,真的是可以为其量身定做所谓政策标准的,不仅投票可以不作数,什么都是可以操作的。
这也是勖阳之所以对评职称这事儿意兴阑珊的原因之一。很多人的所谓业绩,听着唬人,实际如果总听的话,就能听得出门道了——哪些是真枪实弹打出来的,而哪些不过是单位强捧愣给的。
都是千年的狐狸了,互相玩什么聊斋呢。
只是勖阳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这恶心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