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生以来,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。
杨廷和脸上看不出喜怒,从离家策马开始,他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望着门上遒劲的大字,杨廷和正了正衣冠,从容迈步。
他迈着稳健的步子,在奉天门停下。
这里是御门听政的地方,也是一百多年来,只允许皇帝直行的地方。
他目光自然向四周看,威严的大门前,意外站着两个精干的锦衣卫。
见到杨廷和到来,他们先行礼,随即挥动手中金鞭。
“啪啪啪”三声有力的鞭呜,在大雪封锁的紫禁城不啻于惊雷巨响。
“呜”——
木质互相摩擦的声音,但听起来极轻,杨廷和感觉似乎雪声都比这要大。
两个锦衣卫不是去推门,而是运起暗劲将门抬高,再缓缓让门往里移。
雪随着风一起砸落在杨廷和脸上。
往日庄严肃穆的奉天殿广场,此刻更显威严。
汉白玉石板上飘了一层薄雪,杨廷和用官靴踩在雪层上。
大雪还在下,他一个人逆雪而行。
朱厚熜向下俯视,只觉得朱红色的身影,有些微小。
他拂了拂衣袖,回到奉天殿。
“臣,杨廷和,拜见陛下。”
中气十足的声音,在奉天殿内回响,隐隐与藻井四周的金纹共呜,发出嗡嗡的声音。
朱厚熜道:“杨首辅,你修炼的,可是北宋二程的《天命浩气经》?”
“天命之性,气质浑然,藏如大千微尘,显似沛然正气。”
杨廷和眉头紧锁,完全想不到,朱厚熜会问起他的武功。
按理说,即使比他高两个境界,也应该看不出他的修为。
“程门立雪,杨时在大雪中静静伫立等候,雪下了一尺深,他因此被二程倾囊相授。”
“南宋末年,此绝学就已失传,书上有的只是道理学问,而全无修行功法。”
朱厚熜笑了笑,“莫非首辅,也是读书读到了神养!”
杨廷和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能暂时沉默以对。
朱厚熜的问题,让他有些措手不及。
“太祖开国之始,便已立下祖训,朝廷官员私自修炼,隐瞒不报者”
他轻轻吐字,“斩”
杨廷和闻言,不但没有丝毫的惊慌,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“陛下所言不差,臣确实有罪,此次便是来请辞首辅之职!”
杨廷和在家中就做好了决定,背一背天下的骂名,灾祸横生首辅之过。
朝廷有罪,他一力担之。
这想法与他过往的行为大相径庭,但杨廷和却感到意外地舒适。
也正是在他萌生的想法之后,苦苦冲击数十年无果的大宗师屏障,竟在一顿午茶之后,悄然消散。
“各地邪教叛逆不断,上天又以地震示警,陛下至尊之体福德天授自然无错,那么有罪的就是内阁,是臣这位内阁首辅!”
他躬身行礼道:“臣历仕宪宗孝宗武宗三朝,得天眷顾,陛下看重,又在天衍年间担任首辅,人生七十余载,枉过而已。”
“如今朝廷危机,臣虽不才,亦有鞠躬尽瘁之心,死而后已之志,就让臣,为大明做最后一点事吧。”
他言辞恳切,头渐渐低垂。
“陛下,万方有罪,罪在臣工,请陛下圣裁。”